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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日君再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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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日君再來

客廳的吸頂燈不夠亮,本來說要換成吊燈最後還是沒有來得及。

刮風了,吹得外頭的樹枝沙沙做響。

祁連在靠近過道的桌子邊坐著,於茉坐他對面。

幾天不見,她眼下有了一圈青黑的陰影,但看起來還是漂亮得驚人。

吸頂燈的光從頭頂落下,讓每個人的五官都帶著陰影,看起來有點猙獰。

祁連臉上毫無表情,像最開始在蓮花見到的那個泰山在他面前崩了也和他沒有關系的人。

他雙手放桌上,松散地坐著。

他們的線都不落在彼此身上。

“我媽媽出院以後決定跟我們住,她生病以後很怕寂寞。在她眼裏我和薛慎還是一對恩愛完美的小夫妻,那麽我們就必須是。和我媽媽的健康相比,我的喜怒哀樂根本不重要,甚至讓我獻出我的生命我也絲毫不會猶豫。

我上初中的時候,那時候家裏還沒有司機,有段時候我們班流行中午不回家吃飯,我也跟他們學。其它同學中午都吃從家裏帶來的冷菜冷飯,只有我媽媽每天中午給我送飯。

有天中午我在大門口等她,那天的雪下得好大,街上人影都看不到幾個。我在校門口等了幾分鐘就受不了,怪她來得好慢,我腳都凍僵了。好不容易看見她出現了,那是第一次我發現我媽媽那麽瘦小,她騎著自行車從遠處出現,像個小孩。路上結冰了,她自行車一歪摔出去好遠,她都站不起來,她爬過去首先看地上的飯盒有沒有摔碎。好久才站起來繼續騎車,在校門口她看見我沖我笑,一分神又連人帶車摔出去,她爬起來非常難為情。

她的臉上凍的通紅,跟我說話臉都動不了,話都說不清楚,跟我道歉說讓我等太久,讓我趕緊回教室別凍著,趁熱吃飯。

不需要有人跟我講愛是什麽,我在那刻深切地感受到了。為了我媽媽我可以犧牲一切,你懂這種感情嗎,祁連?”

“我懂這種感情,因為我是有感情的人。但你有嗎?除了你媽媽,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嗎?我就像一個破玩具一樣,搬家就可以扔垃圾堆,反正去了新的家還會有新的玩具,是不是,於茉?”

於茉欲言又止,幾次三番張嘴又閉上。

“沒什麽想說的,就不要說。”

他看起來像個冰冷冷的陌生人。

於茉垂下眼皮。

“你前夫對你好嗎?”

“好,他一直對我非常好,我可以為我媽媽舍棄我的命,他也可以為我這樣做。我們從高中就認識,是彼此……”

“閉嘴!”

屋裏沒有人說話,窗外風吹樹枝的莎莎聲更大了。

“你跟了別的男人幾個月,他也樂意?”

“如果是你,我跟別的男人談幾個月再回來,你會要我嗎?”

祁連的鼻翼掀動,答案不言而喻,他不想面對。

“他說過,我什麽時候在外面玩累了都可以回家,薛太太的位置永遠是我的。”

祁連喉頭一陣腥甜泛起。

“幾個月就玩膩了?玩累了?”

“祁連”

“我沒有讓你爽嗎?你們回去討論過誰讓你更爽嗎?你選他,他讓你更爽嗎?”

於茉感覺自己的視線朦朧。

“祁連”

“如果不是我死纏爛打,你是不是看都不會看我一眼?當初是不是想著身體不錯頭腦簡單的男人睡一下也不虧?”

“不要再說了,祁連,你在折磨你自己。對不起,真的很對不起,你這麽好的人,找個好姑娘好好過日子。”

於茉的心頭一陣尖銳的疼痛。

“好姑娘在哪?你領一個來,只要你說好,我馬上可以跟她結婚。我肯定會跟這個好姑娘很幸福,老婆孩子熱炕頭,很快想不起來你是誰。”

“你會忘了我嗎……將來?”

會忘掉年輕的時候有個女人,和她一起在深夜飆車,在野地裏做X,把自己的命許諾給她。

祁連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,像老僧入定,

“這是我的事,你沒必要知道。”

於茉點點頭。

“這個房間的改造,如果你介意的話,我可以找人來拆掉。”

“我不至於小氣到這個地步,被個女人甩了就睚眥必報。放心,我自己會拆掉。”

“江源的孩子將來出生了,如果方便,替我買個小手鐲什麽的送給他們,總算是相識一場。如果不方便就算了。”

餐桌中間有個細長的坑,祁連一直盯著那個坑,根據形狀看應該是刀砍的,痕跡還算新,這是什麽時候弄的?上次切榴蓮的時候砍上的,還是切西瓜的時候弄上的?還是她拆快遞的時候砍的?

他的頭一陣劇痛。

“你告訴我到時候怎麽跟他們說,說是我前女友?萬一到時候我有新的人了,人家怎麽想?”

“那算了,是我想得不周到。”她倉惶地說。

“你畢竟跟了我一場,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給你點補償,”

於茉驚駭地看他。

“不,不,不……不用。”

她站起來,“我要走了。”她走得太急帶倒椅子,發出“哐當”的巨響。

祁連站起來,步步緊逼,“你這輩子還會再踏入蓮花這個臟地方嗎?”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“司機開車路過蓮花,你會往外看一眼嗎?還是要繞著走,回避你人生中的這段汙點?你居然和一個搞裝修的臟鬼好了幾個月,你老了以後是不是都不敢想?”

於茉奪門而出,祁連的聲音還在後面追著她。

她跌跌撞撞下樓,終於忍不住嚎啕,哭到抽搐。

樓下的夾竹桃擦過她的衣服,她從來沒有註意過這顆漂亮的花,也沒有好好看過蓮花這個地方。

她努力打量這個生活了半年的地方,眼淚擦不完,看不清。

從此以後這個地方是她的禁忌,他說得對,她不敢碰,不敢經過,不敢想。

她說過人生是一條河床,會有奔流不息的河水,祁連只是將要流走的一支,可是為什麽她覺得幾乎要做不到呢?

她不想做河床了,她想跟他一起走,她想讓他等等她。

她想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沖上去拽住他的手臂,說:“等一等”。

她想讓那個和爸爸騎著自行車買冰棍的少年永遠開心,再也不需要命運的波折。

她希望他一生順遂,哪怕以自己作為祭奠的貢品。

那個總在晚春的日子裏穿T恤短褲,趿拖鞋,走路漫不經心的男人,看著她哭得渾身顫抖,目送她彎腰上了門口等待的黑色轎車。

他心裏有一塊永遠被帶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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